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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虹雷: 深圳土著也有乡愁?——轻描淡说深圳风土人情

酷茶会 深圳市城市设计促进中心 2021-03-20

最后分享的是压轴的廖虹雷老师。

刚才老马演讲时放了一张照片,就是香蜜湖城堡前的菜地那张,非常梦幻,之前从来没见过,让我想起已经过世的本地摄影家何煌友,何先生当年拍摄的很多照片中的风物,可能我们在座的都没有能够亲历或者见识过,但是廖老师见过。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廖老师对这座城市来说同样也是宝贝。我曾经很自豪在1992年年初花了一个月骑自行车走了深圳关外十八个镇中的十七个,后来才知道廖老师当年用脚丈量过深圳的上百条村,而且还带着乐器。后来他为了收集深圳民俗包括收集深圳的山歌,很多地方他又重临故地。

我中午在香港城市大学听一位日本汉学家讲明朝冯梦龙编辑出版的苏州地区山歌集,他就讲自己的研究心得,为什么冯梦龙当年要做这件事情。

廖老师从早年我认识他时还是一位政府重要部门的处长,一位八十年代深圳颇负文名的作家,到近年来积极投身深圳本地民俗文化的搜集整理和研究,我想廖老师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他的想法、他的期许。

前言:金敏华

编辑:邓世杰

校对:黄泽碧

活动现场大合照啦 

(物质生活书吧 供图)


轻描淡说深圳风土人情


廖虹雷

作家

深圳本地民俗文化研究者


前面三位老师从不同的角度寻找深港两地的宝贝,我很受启发。我原来是写小说、写散文的,我最记得十几年前陈忠实写《白鹿原》的时候,他来到深圳跟我们座谈,他就讲《白鹿原》写作最大的启发是什么?


他看了当地县志,县志里有很多贞节牌坊,他又看了很多家族姓氏的迁徙历史,他从那里得到启发了之后就写了白鹿原,一下子获得了矛盾文学奖。

岭南文学的标杆,有欧阳山写的广州《三家巷》,还有著名的作家陈残云在深圳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写了电影剧本《羊城暗哨》,到东莞又写了长篇小说《香飘四季》,这是很有地方风情和味道的小说。

我原来是写小说的——我曾经归纳我五十年的创作——前三十年我是写乡土文学的,比如1985年写的《老街》,获得广东省大奖,说我写得很有风味。接着,我出了一本中篇小说集,写老墟、老村(上沙村)、老厂、老弟,一系列老字号的小说,获得全国和深圳的一些奖。

《老街》廖虹雷著,海天出版社(1993年)

获全国城市出版社图书二等著作奖

图片由讲者提供

后来我心想,这个城市发展得太快了,很多村落就慢慢的消失了。一千多个村落,现在剩下不到两百个,我就感到我作为本地人有责任,必须要把一些东西记录下来。怎么记录呢?开始是2004年、2005年的时候,我首先尝试寻找非物质文化遗产。

寻找深圳的非遗

我1973年当县文化馆的副馆长,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用大巴车把各个镇、村的麒麟、狮子把它们调到深圳县城,因为春节期间年初一到初五,到处要舞麒麟、舞狮子、舞鱼灯。

麒麟舞,黄景波摄,来源:西葫芦公众号westhulu

沙头角鱼灯舞,来源:南方都市报

还没想到几十年以后,我会从事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挖掘。在当时的讨论会上,很多同志觉得深圳是那么年轻的城市,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非遗。我说不对,其实有很多,有麒麟、狮子、鱼灯,还有客家山歌、咸水歌……

有一次,我到南澳去研究草龙舞。大鹏市文化局给我一个任务,说大鹏是国家级的一个文化名城,它能不能挖出非物质文化遗产来?我说行,但是我要先进去三天做研究。

我找了很多老人座谈,最后进行比较分析。开始是想写将军宴,我跟北京一汇报,北京老专家叫我小廖:

“你不要写吃的东西了,写吃的东西,你报上来我们不批。”

“为什么?”

“贵州省的长街宴十里长街,很有名气的,都申报不了。你搞将军宴?吃的东西你都不要报。”

后来转了一个弯。

“小廖,你来这样弄,你可以通过祭祀,来纪念大鹏在明清时期遭遇海难的将士亡灵。”

大鹏有什么祭祀呢?——打醮。通过打醮把祭祀明清将士的活动都拉进来,七天祭祀活动完成后,解斋了,就吃将军宴、喝将军酒,这样就可以把非遗带出来了。

五年一次的大鹏清礁,来源:深圳博物馆

我把这个项目申报成了市一级、省一级,接着报到国家级,一读、二读、三读专家通过,文化部司局长通过了,副部长通过了,可惜部长没有通过。一直到现差不多十年了,一直都没有报到国家级。

我参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还有凉帽。一开始研究的时候,我多次进入甘坑,但当时他们都不肯接受采访。我就拐了一个弯,跑到我老家石岩。因为石岩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是做凉帽的,我带着特区报、晶报、晚报的记者采访老人家,做了详细报道,最后报纸登载出来,主题是客家凉帽的前景堪忧。

客家凉帽,来源:百度百科

甘坑凉帽就不服气了,甘坑凉帽是我们整个广东省的,包括整个宝安、深圳,我们才是正宗,我们才是老大,什么时候轮到石岩了?用了这个激将法,我再次进去采访,就受到非常热情的接待,还组织了老师傅从头到尾讲述怎么做、怎么表演,我们录像好,报到市里、报到省里,就成了省级的非遗。

还做了好几项,你在百度搜索“深圳客家麒麟舞”、“南澳草龙舞”、“大鹏清醮”、还有“深圳客家山歌”,这几个词条都是老廖——廖虹雷写的,但是没有署名(笑)。我一看行书的风格就是我写的。

消失的古村落

就是古村落,古村落岌岌可危,一千多个古村落慢慢就没了。古村落没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肯定没有了,因为生产、生活环境改变了,那怎么办呢?所以我又关注了古村落,到处去跑。

对古村落了解得多了,古村落背后有好多的故事,我三进樟坑径、三进马兰村,三进大鹏南澳半天云村,在李凌云帮忙下找了很多故事,在商报大版面登载。

很多古村落,比如周家村,是很出名的,但现在在地图上找不到了。三百多前县志里就记载了这个村,包括村里的进士、武进士、武举人,一家三代将军,而且还有一个将军围。我找了很多人,很多都不知道。

最后找到一个83岁的老人,这位老人记不起昨天和早上吃过什么饭,但一说到过去,就如数家珍,甚至给我们背起了古诗。从古诗里可以看到他们的家族、姓氏是怎么的变迁,什么时候来,到了以后怎么样。

光明新区公明街道塘尾村八世祖乐善麦公祠,来源:深圳档案馆

在康熙年间,周家村有一个叫麦䕁(Fěi)的武进士,官场生涯颇有政绩和声望,从三品将军。刚好,他父亲麦世球也是武进士,一家两进士。因子麦䕁贵,又有两代人的功名,父亲麦世球被诰封为“怀远将军”,爷爷麦隆受赠了同样的封号,就有了一家三代将军的事迹,这在深圳历史上是很少见的。

我们知道,新安县志是到嘉庆为止,后面的咸丰、同治、光绪和宣统年间都没有记载了。当时,那个老人家带我到旁边没多远的将军屋,发现里面又记载了另外两个在同治年间的父子将军(麦胜福和麦庆),一个小小的村子有五个将军。五个将军都是从南头城考到广州,再考到北京的武举人。

他说,我们周家村五个将军是考出来的,真凭实据,有书面为证,包括百步穿杨、两百斤举重,还有大关刀。大鹏赖氏的三代七将军是靠打仗立功才有的。所以周家村是考出来的将军,大鹏是打出来的将军,各有特点。其他的故事,包括周家村这个小小村子为什么叫能够叫将军围?都写到了书里。

所以从古村落可以延伸到很多人的故事,我本来计划写一百个人物,后来写了五十个,包括从宋朝到民国的深圳知名人物。本来每个人物只要求我写1500字,我有些舍不得,就写到1800字,在特区报上发表了专栏。

地名的味道

我写了人物和村落以后,我又发现深圳的地名非常有味道。地名有很多故事,但很多是杜撰的,望文生义,我举两三个例子:

龙华有一个弓村,很多史料报上来的材料里,说是因为这个村子很像老将军扎马拉弓的样子,所以就叫弓村,那扯淡。三百多年前的新安县志记载的“弓村”是“龍”“共”的“龔”(龚),因为村里人姓龔,改成“弓”是因为繁体字太难写了。

我知道1950年、1951年很多土改工作队的任务就是教农民认字、扫盲,农民学了三、四天都学不会。

工作队就说,“‘弓’‘长’‘张’知道吧?

“知道。

“那就简单,那就写‘弓’‘长’‘张’的‘弓’了。

羊台山从来都写“太陽”的“陽”,也因为这样——“‘牛羊’的‘羊’你们会写吧?行,就改成牛羊的‘羊’。”——结果后来很多人杜撰羊台山很多的故事。

“牛绳村”——这是在留仙洞旁边的村子。历史的记载就是一条牛被一根绳子牵着,繁字体的“繩”太难写了,就改成“成功”的“成”,成了牛成村,因为在客家话里“牛绳”和“牛成”是一样的。

深圳大学的桂庙,现在“桂花”的“桂”,但是在三百多年前记载是“乌龟”的“龟”,为什么叫“龟庙”呢?这里有一个故事,深圳大学旁边有一个向南村,向南村姓陈,他们有个私塾,很多孩子在里面读书,但教书先生是从很远的西丽过来的,风雨都是这样走过来。后来教书先生就跟长老、村长讲,能否给我小块地方,我能盖一个房子,避免风里来风里去呢?

村里觉得这个教书先生又善良,又很有学问,就给他一块地。于是那个私塾先生就开始挖地基、盖房子,谁知一挖挖出一个乌龟来。以前凡是挖出乌龟、蛇、蚯蚓、青蛙的地方都是福地。村里人就把那个小乌龟供起来,做一个小小的庙,叫龟庙。话说到1981年,深圳要建设深圳大学,就规划到龟庙旁边。上头觉得堂堂深圳最高的学府,旁边是一个乌龟,那我们的学者就不好听了。换一下,“龟”换“桂”,变成了冠军、头名,桂庙的故事就是这样来的。

还有很多搞笑杜撰的,比如“大梅沙”、“小梅沙”,说它是一片的梅花,一到开花的时候白皑皑一片非常漂亮,这个也是杜撰的。我七十年代就住在附近,我知道“盐田风”、“梅沙浪”在当地是相当出名的。因为那个地方是喇叭口,风一来,从盐田吹到沙头角角落,被后面的梧桐山挡住了,没办法走。天公地巧,旁边有一个盐田坳,穿过去就是横岗(西坑),那个风从盐田坳“哗”就过去,我们当地叫穿堂风。“大梅沙”、“小梅沙”的浪也跟着穿堂风来到这里,所以风浪相当厉害。

每年果树遇到三月份的季风,树都还没有开花,或者只开了小花,就被第一场风打下去了。有幸能结到的很小的果子也会被第二场季风打下去,所以那里永远种不了水果,哪里会有梅花?一棵梅树也没有,更不会有梅花?我们新闻记者、小作家等,写的都是骗人的。

因为当地客家人讲的“梅”,不是“梅花”的“梅”,是“糜”——“糜沙”,意思沙子很细、很滑,跟潮州人“食糜”(注:吃粥;糜,音“迷”,煮米使糜烂也。——《释名·释饮食》)是同一个字。但可能当地人不会写“糜”,也不会写“发霉”的“霉”,就改成了漂亮一点的字,写成“梅花”的“梅”,这才是“梅沙”名字的由来。

我们这里所谓的“福田”,以前是横幅的幅,广东人说一幅田、一幅布、一幅画,它是从那个“一幅”引申过来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幸福”的“福”了。还有宝安区石岩街道的三祝里,有说这三祝是祝你平安、祝你幸福、祝你健康,实际上是因为村子到墟镇赶集,足足三里路,所以本名叫“三足里”。这都是把很多现代的理念加到古人起的名字里。

也有不是杜撰,也很有意思的。

比如蛇口四海公园,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公园附近的历史上确实有一个四海村,它往伶仃洋望过去,坐起来是一个海,站起来是一个海,是什么道理?因为四海村跟伶仃洋之间有三个小丘陵,山包挡住了前面的海。你在村里站起来看,前面的山包就会矮下去,眼前是一片海。一坐下来,海被三个小山包隔开了,就有四个海,所以这个地方叫四海。

我曾经归纳过,比如有“山川湖海”的村民,比如观湖的微民,松岗的牙边村、黄田、臣田村、官田村等;用植物的,比如莲塘、竹坑;动物的有牛湖、白鹤等;金银铜铁的矿物都有,比如铁钢;还有颜色,如红岭、白石洲、白石厦、乌石岩等等;还有数字的村,比如半天云、半大村、一家村、二王村、三家村、四方铺、五联村、六约村、七斗种、八卦岭、九围村,还有石厦。

还有更奇葩的,我还总结出一些地名的变更。比如黄松岗不黄,只剩下松岗了,没有黄了,乌石岩不乌,现在是石岩街道。还白石厦不白,布吉没布,为什么布吉没布?因为港九铁路1910年建成通车的时候,香港过来的设计人员要来标注站点,就问当地的客家人这里叫什么名字。客家人说“莆隔”,他就写“布吉”了,所以根本没有布。

还有很多这样奇葩的搞笑的故事,我一直在挖掘,很有意思,以至我们最近想成立一个深圳地名学会,地名是一种文化,是千百年来老百姓的智慧。

我就是这样从关注非遗、到了关注古村落,又关注到地名的故事。有时间我再跟大家慢慢道来,谢谢!

 <演讲结束>



廖虹雷先生部分著作

《深圳风物志》《深圳民间熟语》

《深圳民间节俗》《深圳民俗寻踪》


后记主持人:(根据金敏华现场主持记录,略有删改)

今天很抱歉,因为天气的原因我们稍稍将开始的时间推迟了十分钟,稍稍每位讲者的内容都很扎实丰富,很不好意思严重拖堂了。最后,我有两句话说说。

第一句话,按理说,书吧是卖书的,应该提前准备好他们的著作,以便各位购买,偏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没有做到及时拿到现场来——刚才廖老师演讲时提及的书籍,因为大部分都是2011年、2014年出版的,更早的还是2008年出版的,找起来不容易,有些连出版社都没存货了,但未来我们将努力将各位老师的著述组织来,以后你们有空到书店来说不定就能看到。

其中,老马有一本书很有意思,书名叫《向深圳学习》,我很想在书吧至少能够放几本在这里,可以随时让大家翻一翻,这本书是以文化人类学的视角,讲述从1980年到现在深圳的文化变迁。

文正的一些书,既有观赏性,又有可读性。他最新的一本书即《金漆招牌2》去年底还拿了DFA的优良作品奖。特别是他每年编撰的香港各区风物志,在我看来就是一套香港山水河川民艺人物文库,因为是非卖品,看看以后能否集齐一套供大家翻阅参考。

我们也期待蒋荣耀把他西葫芦公众号上的内容能够结集成书出版,满足深圳人寻找自我身份认同的需求。

第二句话,目前“港文化港创意”展览正在中环码头举行,此外还在四大离岛坪洲、长洲、大屿山、南丫岛设有分展场,大家可以在中环码头那坐船到各大离岛,除了可以观赏展览,也是非常好的旅行。文正这个月26号会从日本考察回来,这样大家可以在27到5月1号之间这几天,跟他联系一下。最好是城市设计促进中心能够牵头组织一下,我想文正届时一定会很乐意为大家做导览。

最后我想说,我们这期酷茶会的主题叫“城市寻宝”,究竟什么是城市真正的宝藏?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有时会觉得,像老马、荣耀、廖老师他们做的事情,让我感到离开深圳或许是个巨大的遗憾,感觉错过了一个时代,这就是人的魅力。

如果有很多这样的人在深圳“搞事情”,我想这座城市会变得越来越精彩。在我看来,这些人就是这座城市的宝藏,希望大家今后有更多的机会一起交流碰撞,一起激发,一起行动,这可能是我们这样的分享活动真正和最终的目的。再次感谢大家在这个周末的夜晚赶来这里,共同参与我们这场城市寻宝活动!




本文部分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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